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4月24日讯(通讯员 彭柳)“71年前一颗罪恶的子弹让父亲饱受病痛的折磨,过早地离开了人世;43年前我揣着这颗从父亲血肉中取出来的子弹头,奔赴那场与抗美援朝战争一样惨烈的边境作战……”这是湘阴老兵邓宪光纪实小说《一颗子弹头》中的文字,平静之中激荡着战争年代的硝烟,一段战火纷飞不忍言说的岁月在读者眼前铺陈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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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在由湖南省退役军人事务厅、中国邮政储蓄银行湖南省分行共同举办的“邮储银行杯·老兵留光影”摄影、短视频、征文、书法大赛中,湘阴县文旅广体局退休干部、老兵邓宪光纪实小说《一颗子弹头》脱颖而出,获征文作品一等奖。
《一颗子弹头》以邓宪光和父亲为国征战的亲身经历为题材,生动讲述了邓宪光17岁入伍、父亲来信勉励并寄来子弹头、战斗中逢凶化吉等事迹,表达了其对父亲的深切怀念和对祖国的忠诚热爱。
讲好“老兵新传”,传承红色基因。一位读者说:“一口气读完《一颗子弹头》,久久沉浸其中。无数英雄无私奉献,换来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我们更应该坚持和弘扬爱国主义精神,在新时代展现新担当新作为,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自己的力量。”
此次比赛各类作品紧扣主题,用不同形式记录峥嵘岁月,讲述老兵们“退役不退色、建功新时代”的感人故事。大赛组委会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采取由专家评委打分的方式,进行初评、复审、出版获奖作品集。湘阴县退役军人事务局文星街道退役军人服务站获大赛优秀组织奖。
附:
一颗子弹头
邓宪光
清明节的前一天上午,下着蒙蒙细雨,老屋后的杜鹃花开得血红。我捧着一颗金灿灿的子弹头,默默地伫立在父亲墓前……
17岁那年,我为跳出农门,吃上国家粮,虚报年龄穿上了军装。不曾想邻家的孩子当兵过太平日子、还入党提干,我走进军营就遇上了震惊世界的对越自卫反击战。
在烽火连天的边关前哨,听到边界线上那隆隆的爆炸声,看着伤员不断地从前方抬下来,我就想起因战致残的父亲在生产队出工,只能记妇女劳力的工分,家里吃饭人多,挣的工分少,常常三餐不继。我害怕步父亲的后尘,更害怕人生的路就这样走到了尽头……无助的绝望中,我在家信里吐露了内心的恐惧和担忧,道出了运命的不公与开小差的想法。
一周后,我收到了一个自家乡寄来的小木盒,盒内有一封信,信下是一颗用红布包着的子弹头。我急忙将信拆开:
宪光儿,看了你的信,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
那一年,我过鸭绿江时,也像你一样害怕,但想到旧社会你奶奶背着我沿街乞讨被地主老财家的狗追着咬,想到沦陷时你爷爷抱着我藏在藕塘里躲日本鬼子的扫荡,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你是上过学的人,更应该明白任何时候个人的命运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是紧紧连在一起的,没有大家哪有我们的小家?自古以来当兵就要打仗,军人是枪林弹雨中忘我战斗的人!身为父亲,我希望你一生平安;作为一个老兵,我希望你在战场上冲锋在前。
寄给你的这颗子弹头是我参加临津江防御战时,美国佬在我身上留下的“纪念品”。那次我本被炮弹炸晕,抬到了一个山洞里,醒来听到高地伤亡惨重,敌人快攻上来了,我想也没想咬着牙往战壕里爬,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敌人打下去……
读着父亲那字迹歪斜的信,一个百病缠身、步履蹒跚的农夫的身影在我脑海里猛然高大起来。这时我才明白,父亲不是邻居口里的“三八哥”,也不是我记忆中的“病壳子”,而是一个英勇无畏的志愿军战士!身为他的儿子,我怎能给他丢脸?那一夜,我躺在营房里的茅草上无数遍告诉自己:一定要像父亲那样去战斗。从此,这“一颗子弹头”就成了我的精神食粮,它伴我走过艰苦卓绝的临战训练,使我从一个乡下少年蜕变成冲锋陷阵的战士。
记得在广西边境一个风雨飘摇的早晨,我刚完成5公里武装越野,还没来得及擦一把额前的汗水,耳边就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号角。我扛着弹药爬上一辆大篷车,闻到一股浓重的汽油燃烧后的味道,就像喝醉了酒翻江倒海似的呕吐。大篷车穿过村庄进入林区,颠簸得更加厉害,我感觉连胆汁也吐出来了,几次想喊停车,又想从车上跳下去,可部队在执行任务途中只能坚持。好不容易坚持到车停了,我睁开眼睛只觉天旋地转,人还没站稳就摔了个嘴啃泥。
班长把我扶到树荫下让我休息。我在一块雨布上躺到午后,吃了卫生员端来的病号饭,背靠一颗杉树看着山坡上的战友实战演练。想起大战在即,自己竟在山下观阵,这不是变相的开小差、当逃兵吗?我摸了摸珍藏在贴身口袋里那一颗子弹头,想起了在临津江防御战中被炮弹炸伤的父亲咬着牙根拼命地朝枪声大作的前沿阵地爬……父亲当年也就我这么大,为什么他能做到重伤不下火线,我却因一点小毛病放弃训练?我无地自容地从树荫下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向山坡上跑去……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轻轻地摇动着墓旁的红杜鹃,像在给九泉之下的父亲鞠躬,又像在述说生命中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招呼相约而至的兄弟妹们在墓前站好,开始了每年一度的祭拜仪式:先是让金灿灿的子弹头在大家手中传递,感受父亲生前的慈爱与教诲;之后便在祭台上摆上谷酒,再点燃一支“喇叭筒”,祭奠父亲的在天之灵。
“谷酒”和“喇叭筒”曾是父亲疗伤的“良方”。记得父亲在世时,每当旧伤复发,疼痛难忍,家里又拿不出钱买药,他就将烟叶用书纸卷成“喇叭筒”,一口一口吸完,将烟灰撒在伤口上,再喝几杯谷酒“消炎止痛”;有时服用谷酒和“喇叭筒”都成了奢望,母亲就拿着一个旧瓷碗四处讨童子尿给父亲“去火疗伤”……
我至死也不能忘记34年前那个闷热的夜晚,刚进天命之年的父亲嘴里死死地咬着被角,眼睛睁得奇大无比,母亲抱着没有了生命迹象的父亲哭得死去活来。一个驰骋疆场的战士,没有倒在敌人的枪口下,却死于旧伤复发……每当想起这些,我就十分难过。但一想到父亲的执拗,心中的责难又被一种敬仰之情所替代。曾听母亲说父亲在部队本有好的发展,退役时本可安排在城里工作,可他总认为自己读书少,身体又受过伤,农村更适合他。父亲卧病不起时,母亲也曾想找当地政府解决一些困难,父亲总说国家还很穷,与那些阵亡的战友比,他一点也不亏。父亲就这样怀着赤诚之心回到农村,独自躺在他曾用汗水浇灌的泥土里。
71年前一颗罪恶的子弹让父亲饱受病痛的折磨,过早地离开了人世;43年前我揣着这颗从父亲血肉中取出来的子弹头,奔赴那场与抗美援朝战争一样惨烈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却逢凶化吉。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战斗打响的第六天,部队困在水口关外一无名高地断了水,附近凡有水的地方已被人为的破坏。我在夜色的掩护下潜入农舍,找到几壶水,刚走出村庄,身后突然传来阵阵叫喊声,我感觉不妙就往不远处的林地跑。这时林地方向也传来阵阵叫喊声,紧接着是一梭子弹朝我打来,我猛地侧转身屏住气滚到山坡下的沟渠里。
沟渠没有水只有一股股恶臭袭来,伸手摸到的全是尸体,我顺势躺到了尸体下。敌人在沟渠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我一句也听不懂,就将手指紧扣着手榴弹套环,闭着眼睛等待敌人靠近……这些天实在太累,这一合眼就睡着了,睁开双眼时天已微亮。我从尸体中爬出来,见四下里无人,便猫着腰穿过一片树林跑回阵地。这时身体多个部位突然感到撕扯般的痛,低头见腹部和大腿有几处擦伤,头部也触摸到了几道伤痕。我半卧在战壕里想起昨晚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又想起从入伍到出境作战不过两个月,如果不是那“一颗子弹头”激励我勇往直前,我怎能掌握如此过硬的军事技能:神速地避开迎面打来的那一梭子弹,闪电般地越过山坡上的障碍物将自己隐蔽好!是父亲的“精神食粮”让我在战火中重生……
回想这一桩桩刻骨铭心的往事,不知不觉已近中午。我仰望着天穹,见几缕阳光从云朵里钻出来散落在墓地上,几只黑灰色的布谷鸟哀鸣着从枝头飞向远方。四弟拿来几只杯子,我们兄弟几个蹲在祭台前,陪父亲喝了几杯谷酒,又抽了一支“喇叭筒”,才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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