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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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三二一!”23日晚上8点,黄成捏紧对讲机,发出命令。操作人员一齐按下控制器启动键,零点,炮筒里发射烟花,点亮了300米的汕头海湾夜空。
汕头迎春大型焰火晚会。图/受访者供图
汕头时隔15年的海上迎春焰火晚会视频,在网络上走红。黄成是这场焰火秀的导演,他刚刚结束除夕夜在西安的焰火燃放,正月初一就赶赴汕头。新春期间,他和团队将辗转于8个省份,11个城市,带来近40场的焰火表演。
黄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从业13年,他有7年没回家过年。他是湖南“花火剧团”的创始人,做了1000多场大型烟花秀,拿下40多个国内外奖项,和张艺谋合作上合组织峰会的烟花表演,多次代表中国参加国际烟花赛事,拿下冠军。
“焰火导演”这份职业十分小众,连黄成也说不清国内有几位焰火导演。许多人以为,这份工作的内容就是“点燃引线”。
西安除夕焰火秀。图/受访者供图
事实上,为了一次烟花表演,黄成多则要准备半年,少则数周。
故事剧本怎么写、烟花发射角度、搭配音乐、钢架上要放多少个燃放模块,这些都是焰火导演在烟花设计上的心思,它决定了这场烟花秀精彩与否。对一场20分钟的烟花秀而言,人往往在几分钟后就会出现审美疲劳,“因为情绪无法一直保持在高昂的状态”。情绪达到顶点后,开始下落,像烟花腾空后的抛物曲线。黄成想延续人们兴奋的情绪,用烟花讲好一个动人故事。
他用烟火,演绎过爱情、乡愁和盛典。他把烟花看作是一门艺术。和画家、建筑设计师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画笔是烟花,“很难用烟花对事物进行具象的呈现,更多是一种抽象的情绪。”
但这也多出了许多想象的空间,“只有烟花能够在海浪上方、山谷、城市的天空上燃放,它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产品。”
【1】给天空绘画的人
黄成看上去并不像“搞艺术的”。
他常穿一件红色连帽衫,黑裤子,运动鞋,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戴黄色安全帽,是理工男生最常见的穿着打扮。他总握着对讲机,说话抑扬顿挫,带点湖南口音。
他的作息方式是,8点上班,去施工场地检查项目,晚上10点,进行设计创意的头脑风暴。之后的时间,他留给创作,把天马行空的想象记录下来,设想烟花秀还有什么样的可能。他曾被舞蹈《只此青绿》打动,希望有一日,能将这样的舞蹈搬上天空。
问及烟火秀的创作过程,黄成不像一般的设计师,大谈抽象概念,而是像“科研人员”一样,将点燃设置、烟花设计、施工过程细细说来。每次施工前,他甚至细致到给每个人做了施工手册,内容细化到每天的工作安排。
他要确保齿轮运转得井然有序,“这个过程像一个计算机的编程,要设计好多个点位坐标、间隔时间,安全是第一位的。”
在烟花燃放场地做的施工准备。图/受访者供图
黄成将自己做的焰火秀分为两类,一类是承接的庆典项目,一类是追求个人表达的艺术焰火。
不同的烟花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感受,黄成能捕捉到其中细微的差别,“没有一场烟花是一模一样的。”
其中,难度最高的是,2017年台北101大楼的跨年烟火——这场烟花秀令他一举成名。它是全球第一个摩天大楼式烟火,它是台北的名片,和巴黎埃菲尔铁塔烟火一起被评为全球十大跨年焰火之一。
2017年台北101大楼跨年焰火
“因为大楼每一层都要进行烟花燃放,难度系数比较高,很容易发生安全事故。”2016年,黄成带着花火剧团前往台北,待了大半年。因为楼层燃放高度低矮,施工难度较大,他顶着压力,在楼体外侧,安装了300多个模块,每个模块上有30多发烟火。每个模块的组合都不同,有些是圆形单发,有些是金闪烟花,有些是银箭烟花,尺寸也不尽相同。
临发射前,黄成在每台控制器主机上,放了一袋叫“乖乖”的零食,还有一张写着“跨年焰火成功”的手写纸条。他要将烟火燃放的误差控制在毫秒之间,但误差永远存在,只有在烟火抵达天空时,绷紧的神经才能微微放松。
后来,黄成连续四年主导了台北101烟火的燃放,2018年,他发射了16000发烟花,打破了以往的记录。
燃放之前,黄成遇到过各种未知情况。在青岛上合峰会时,试放后,有部门提出,噪音太大,“第一次需要把减小声音考虑进去”。在国际花炮文化节上,黄成争取到无人机焰火秀的首次燃放,尽管测试了30多次,在正式燃放时,十架无人机仍掉落了两架,“好在没有影响整体效果”。
在纪录片里,他曾忆及创作的种种:“1万次的调整,只有一次精准的升空。几乎无数次尝试都是黑夜。”
【2】在花炮之乡,追逐焰火的艺术
黄成从小听着花炮声长大。
他出生于浏阳,这里自古是“花炮之乡”,市里有条马路就叫花炮大道,庙里还供奉着花炮祖师李畋。不少人称此地“十家九炮”——花炮事业代代相传,许多人都有一门卷花炮的手艺,火药厂、引线厂遍布浏阳。
浏阳有27个镇,黄成住在浏阳“东乡”。烟花是儿时的快乐记忆。小时候,他和家人常常在田野前的空地上放烟花,“提起烟花就想到了年味。”
许多邻居都是做花炮生意,他印象中,有“花二代”,从国外读书回来后,还是选择做花炮行。“没有十家九炮,也得有十家五炮了。”
但他从未设想过自己会迈入这一行。他喜欢编程和数字技术,大学专业读的是电子信息工程,毕业后,他只身去北京闯荡,一路做到市场推广部经理。后来,家人希望他回家发展。回到浏阳,他去了烟花集团工作,做电子设备管理。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去国外看了烟火秀,回来后提了许多新想法。然而,许多人仍是守着传统的燃放观念,“很多人还把它当成工业品,但其实烟花是一门艺术。”
黄成认为,烟花能有更多的故事性,于是决定自己创业,做艺术焰火。“烟花是富有想象力的,是具有强烈共情力的事物,它能够在海浪上方、山谷、城市的天空上燃放,是最好的画笔。”
那时,黄成还没有主导过一场大型焰火的燃放。为了补充知识,他跑去燃放工地打“免费工”,搬炮筒和钢管,把流程“跑了个遍”。他翻遍了国内外的焰火视频,做笔记,看别人如何组合烟花,怎么写故事的序幕和篇章。为了积累导演的经验,他频繁去参加晚会,结束后,也不离场,坐在位置上看别人收尾,观察一台晚会涉及的方方面面。
大学时,黄成就喜欢策划晚会。人们如果能记住台前的节目,他在幕后就甘之如饴。烟花秀也是如此。“烟花能给人快乐,我把快乐带给别人,这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黄成团队在武汉花博汇的焰火表演。图/受访者供图
后来,黄成和团队做了第一个“用烟花讲故事”的儿童剧,赢得了业界好评,但票卖得很少,亏损严重。后来,他尝试走出了一条道路,一边承接客户定制需求,一边追逐自己的艺术焰火梦想。
4年后,“冒尖”的机会来了。
在2014年度长沙国际音乐焰火大赛上,黄成用烟花讲述了一段爱情故事。他不再用铺天盖地的烟花来填满天空幕布——这是定制焰火达到“大场面”的套路。他只用几缕粉色的烟花,像一株株粉色芦苇,偶尔点缀着天蓝色的单束烟花。之后,烟花如白色麦穗,似瀑布从高空垂落水面。几束大型红色球形烟花在天空炸开,热烈而又纯洁——这是黄成眼中,不同阶段的爱情。
表演拿下了第一名。他仍记得,当时激动地抱起旁边的工人转了一圈,“也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现在,黄成已是业界知名的焰火导演,重要的节日庆典中,常常能见到黄成的身影。他的作品《筑梦》用焰火融合舞蹈,讲述了花火人的故事。
黄成曾在采访中,解释过《筑梦》的内容:“这是所有花火人的一个五彩缤纷的梦,它有关星空的梦幻、饱含艺术的魔力、深藏梦想的坚持、呐喊着更璀璨的绽放。”
【3】把《浏阳河》带去白俄罗斯城镇
黄成经历过浏阳花炮业的困局。
他迈入烟花行业时,浏阳花炮正处于困局之中,亟待一场变革。自禁放令颁布以来,花炮企业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黄成从事烟花的创意策划,处在产业链的上游,他的纾困方法是,用科技赋予焰火表演新的可能。
“‘烟花+’,这后面可以接很多事物,有很多可能。”黄成说道。
他花了近5年的时间,首创了大轴距的无人机焰火,2016年,黄成做了无人机焰火的首秀,无人机携带着烟花“瀑布”,飞跃浏阳河,并跳起了焰火舞。后来,黄成又做了“沉浸式音乐焰火秀”,他介绍为“烟花版的草莓音乐节”,探索烟花与文旅融合的可能性。
无人机焰火表演。图/受访者供图
他认为,烟花是连接传统,通向未来的事物,烟花行业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传统的燃放烟花的方式,就是用手来点火,实际上燃放的时候是比较无序的,没有美感。现在基本是编程自动燃放,甚至有了数控技术、无人机焰火,以后有更多的创意形式。”
另一方面,浏阳花炮也渐渐成为一个民族符号,走出浏阳,走向世界。
近些年,黄成去了沙特阿拉伯、新加坡、日本、俄罗斯等地,进行焰火表演,在越来越多国家的夜空上,点燃了“中国风”的烟花艺术。
在有“花火之乡”之誉的日本大曲,黄成和团队在国际花火竞技大会上夺冠。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黄成用一番话谈及了他的初衷:“我希望大家以后想到浏阳、想到烟花,不再是世界烟花工厂、化学工艺品这些较为浅显的名词,我想用自己的力量为浏阳烟花注入更多的创意,让浏阳烟花以一种全新的模式走出湖南,走向更远的地方。”
在俄罗斯世界烟花锦标赛获得冠军。
黄成常常觉得,烟花是一门世界语言。2017年,黄成作为浏阳燃放团的一员,去了白俄罗斯莫吉廖夫市,进行焰火表演。那天是这座城市建城的750周年。
在配乐上,黄成没有用琵琶、二胡这些中国代表性乐器,而是选择了小时候听过无数遍的民歌《浏阳河》。
这首歌响彻了异国他乡的街巷,烟花升上天空,他看见许多人对着烟火露出笑容,欢呼声和呐喊声连成一片,黄成说,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在不同的城市,都见到了这样的笑容。十多年前,他给大学做迎新的焰火晚会时,学生的脸上也带着同样的笑容,和对未来的期许。在黄成眼中,这也是烟花的魅力所在,无论过去如何,当它绽放在空中时,就代表着希望和愿景。
九派新闻记者 万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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